天还没亮,小芹就被冻醒了。
她蜷缩在干草堆里,听着老鼠在房梁上窸窸窣窣地跑。小墨已经不见了——他总在日出前离开,说是“赶早工能多挣半文钱”。
小芹摸了摸藏在神像底座下的布包,里面有三枚铜板,一块硬得像石头的糖,还有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半截铅笔。她小心地数了一遍,又数了一遍。
“今天要给哥买双袜子……” 她对着破庙漏风的墙自言自语。
远处传来码头晨钟的声音。
小墨正扛着第三个麻包往货船上走。他的肩膀磨出了血,汗水流进眼睛里,火辣辣地疼。
“快点!磨蹭什么!” 监工的鞭子抽在他脚边的泥地上,溅起的污水打湿了裤腿。
突然,一阵骚动从码头入口传来。
“混账!” 一个低沉的声音炸雷般响起,“谁让你雇佣童工的?!”
人群像被刀劈开似的让出一条路。小墨抬头,看见一个穿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大步走来,手里的文明杖重重敲在监工肩上。
监工脸色煞白:“郭、郭老板!冤枉啊!是这孩子自己非要……”
男人摘下礼帽,阳光照在他的脸上。
小墨的麻包掉在地上,扬起一片灰尘。
“爹……?”
郭源泉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他走近那个孩子,蹲下身,颤抖的手指拂过孩子耳后的胎记,那是他离家时,在熟睡的婴儿脸上亲吻过的地方。
“你是小墨?”郭源泉惊喜地问,“你都长这么大了?”
“爹,你怎么不去找我和娘,你以前不是说,最爱的人就是我和娘!”小墨抹着眼泪问。
郭源泉顿时语塞,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孩子解释。
“走,爹带你去吃大餐!”他岔开话题。
!“还有小芹,她和我一起来的!”
水晶吊灯晃得小芹睁不开眼。
她僵直地坐在天鹅绒椅子上,盯着餐盘里银光闪闪的刀叉。侍应生端来奶油蘑菇汤时,她下意识伸手去抓,被小墨狠狠瞪了一眼。
“用这个。” 郭源泉把勺子塞进她手里,转头对侍者说:“再加一份樱桃蛋糕。”
小墨的视线黏在父亲西装口袋的金表链上。他记得娘也有条类似的,只是褪色得厉害。
“爹,” 他突然开口,“你以前说娘死了,可是娘一直活着,为什么你不和娘还有我们在一起?”
郭源泉的咖啡杯停在半空。玻璃窗倒影里,他看见儿子眼睛里烧着某种熟悉的东西——那是酷似白燕秋的眼睛。
“这个,等你长大了爹告诉你。从今天起,爹会让你们娘几个过上好日子。” 他放下杯子,杯底磕出一声脆响。
黑色雪佛兰轿车驶向城郊时,小芹趴在车窗上数路边的白杨树。
“哥,” 她偷偷拽小墨的衣角,“娘会生气吗?”
小墨没回答。他正盯着父亲后脑勺上新添的一道疤——那形状像极了他藏在裤管里的匕首。郭源泉似乎察觉到视线,后视镜里父子目光相撞。
“你娘她……” 郭源泉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“还好吗?”
仪表盘阴影里,小墨摸到了别在后腰的硬物。那是他离家前从夏婉枕头下偷走的。
夏婉在井台边晕倒时,手里还攥着小芹落下的红头绳。
“燕秋。”
这个称呼击穿了她多年的伪装。夏婉撑起身子,看见光影里站着三个影子——高的那个是挂名丈夫郭源泉,矮的两个……
“小墨!小芹!” 她光脚扑下炕,却在碰到郭源泉大衣纽扣时触电般缩回手。
小芹哇地哭出来,把鼻涕眼泪全蹭在母亲衣襟上。
小墨却站在原地,看着娘颤抖的眼神注视着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