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书生林慕白,家道中落,赁居城西一处荒园。*k^e/n′y¨u`e*d\u/.′c`o!m?园中唯余一株百年老梅,虬枝盘曲,铁骨铮铮,据说是当年名妓梅三娘亲手所植。园子久废,墙垣倾颓,荒草没膝,唯有那老梅,年年岁寒,依旧开得孤绝。冷香幽幽,倒成了这破败中唯一活色。
这年冬,奇寒彻骨,大雪封门十余日。林生炭火用尽,蜷缩在四面透风的陋室中,裹着薄被瑟瑟发抖,冻饿交加,咳喘不止。窗外北风如刀,卷着雪粒扑打窗棂,呜呜咽咽,似鬼夜哭。他自觉大限将至,昏沉中只闻得一丝极清冽、极幽寒的梅香,丝丝缕缕,钻入鼻端,竟比往日浓烈数倍,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傲,硬生生将他从死亡边缘拽回一丝清明。
他挣扎着望向窗外。雪不知何时停了,一轮寒月悬于中天,清辉洒落,将满园积雪映得一片惨白澄澈。就在那株老梅之下,雪光月影交织处,竟俏生生立着一位素衣女子!
女子身姿清瘦,裹着一件素白夹棉斗篷,领口袖缘滚着银灰色风毛,更衬得一张脸欺霜赛雪。她眉眼并非浓艳,却清丽得惊心动魄,尤其那双眸子,澄澈如寒潭深水,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清冷。最奇的是她发间,斜簪着一支形态古拙的玉簪,簪头并非寻常珠翠,而是天然蜷曲如虬枝的一段老梅枯枝,枝上疏疏落落,竟凝结着三五朵冰晶般的半透明梅花!那寒香,正是从她发间幽幽传来。
女子不言不语,只隔着破窗,静静望着屋内奄奄一息的林生,目光复杂,似有千言万语,却又冰封于寒潭深处。
林生疑是冻极生幻,或是勾魂的无常换了副清丽皮囊。他张了张嘴,却只发出嘶哑的咳喘。
女子见他如此,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,那叹息也带着梅的冷香。她抬起手,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厚厚的积霜。所过之处,冰霜竟如春阳融雪般无声消解!她推开破败的窗扇,寒风裹着更浓郁的梅香涌入,林生却奇异地并未觉得更冷,反有一股清寒之气沁入肺腑,将那火烧火燎的咳喘压下去几分。
“公子……”女子终于开口,声音清冷如冰玉相击,在这死寂寒夜中格外清晰,“此簪名‘寒香引’,乃故园一点精魂所系。借你一用,或可暂驱寒邪。” 话音未落,她竟抬手,将发间那支枯枝玉簪轻轻拔下,隔着窗户递了进来。
簪子入手,冰凉刺骨,却非死物之寒,而是一种沉静内敛的冷意,如同握住了一捧深冬的积雪。林生只觉一股清流自掌心涌入,瞬间流遍四肢百骸,体内肆虐的寒意竟被这更纯粹、更深沉的“冷”奇妙地压制、安抚下去!他贪婪地将冰簪紧贴滚烫的额头,昏沉的头脑也为之一清。
“姑娘……你……”林生挣扎着想问,窗外月华如水,哪里还有那素衣女子的身影?唯有手中玉簪冰凉,簪头那几朵冰晶梅花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,清寒的香气萦绕鼻端,证明方才并非幻梦。
自此,林生病情竟奇迹般好转。他将那支“寒香引”视若珍宝,贴身收藏,须臾不离。每当夜深人静,寒意侵体或咳喘欲发时,只需取出玉簪紧握片刻,那清冽寒香便如一道冰泉注入心脉,抚平所有躁动苦楚。他渐渐能起身,能读书,甚至能在晴日里,倚着那株老梅晒晒太阳。只是心中疑窦更深:那月下女子究竟是谁?这枯枝玉簪又藏有何等玄机?他每每凝视簪头那几朵永不凋谢的冰晶梅花,便觉那女子清冷的眉眼仿佛就在眼前。?k~s¨j/x¢s!.,c′o*m*
一日,林生强撑着整理荒园,在老梅虬根之下,无意间掘开一块松动的石板。石板下并非泥土,竟藏着一个朽烂的紫檀木盒!拂去泥土打开,里面并无金银,只有一束用褪色红绳系着的青丝,早已枯黄无光。青丝旁,静静躺着一页泛黄残破的薛涛笺。笺上字迹娟秀清冷,却力透纸背,墨痕如泪:
“慕君清骨,赠君寒香。三弄未绝,精魂长守。梅三娘绝笔。”
林生如遭雷击!梅三娘!这荒园旧主,那株百年老梅的植者!原来那月下清冷如梅魂的女子,竟是百年前名动江南、最终却为情所困郁郁而终的名妓梅三娘一缕精魂所化!“寒香引”……“三弄未绝”……她竟以自身一点精魄所系的玉簪,守护这荒园百年,如今又救他于垂死!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涌上心头。他捧着木盒与玉簪,对着那株沉默的老梅,深深一揖。寒风过处,老梅枝头几朵新绽的红梅簌簌而落,轻轻拂过他的肩头,暗香浮动,仿佛无声的回应。
林生身体渐好,对梅三娘的感念也日益加深。他不再只是感念救命之恩,那月下惊鸿一瞥的清冷身影,那发间冰梅的幽香,那笺上“慕君清骨”四字,如同冰封的种子,在他心底悄然融化,生出缠绵的根须。他开始在灯下,对着那支“寒香引”玉簪,诉说白日见闻,诵读诗书文章。簪身依旧冰凉,簪头的冰晶梅花却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,那清寒香气也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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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,在一个雪后初晴、月华如练的夜晚,林生按捺不住心中情愫,将玉簪郑重置于案头,对着窗外老梅的方向,低声倾诉:“三娘……林某……林某……” 他终究脸皮薄,那倾慕之语在舌尖滚了又滚,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,“……慕卿清绝,胜寒梅百倍。”
话音甫落,案头烛火无风自动,猛地摇曳了一下。一股比往日更浓郁、更清冽的寒梅幽香骤然在斗室中弥漫开来!林生心头剧跳,猛地抬头——
窗扉不知何时已悄然洞开。清冷的月光流泻而入,在地面铺上一层银霜。就在那月光与烛光交织的边缘,梅三娘的素影再次悄然凝聚!她依旧裹着那件素白斗篷,发间却不见了玉簪,青丝如瀑垂落,衬得面容愈发苍白清减。她的身形比上次所见更加虚幻缥缈,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散。
“公子……”她望着林生,冰潭般的眸子里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复杂难言的情愫——有深埋百年的孤寂,有被点破心事的微赧,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,“情之一字,于妾身……是穿肠毒药,亦是……不灭心火。”她声音低微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这‘寒香引’……是妾一点未散的精魄所系。公子贴身佩戴,固然可驱寒症,却也在……也在无声汲取妾魂力,维系此形……”她顿了顿,眼中水光潋滟,映着烛火,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,“妾贪恋公子灯下絮语,贪恋这……这百年孤寂后一丝人间的暖意……明知是饮鸩止渴,魂飞魄散之期不远,却……情难自禁。”
林生脑中轰然作响!过往种种瞬间明澈:为何握住玉簪便觉心安神定?为何病情好转自己却日渐感到一种奇异的“冷”?那并非体寒,而是生命深处被无形汲取的空虚!原来每一次驱散他病痛的暖意,都在加速消耗她维系存在的根本!他猛地攥紧胸前的玉簪,那触手生凉的物件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!
“三娘!”林生目眦欲裂,心痛如绞,不顾一切地扑上前,“我不知!我不知竟害你至此!这簪子……这簪子我不要了!你拿去!快拿去!”他手忙脚乱地想将玉簪塞回梅三娘手中。?秒/彰?踕-暁^说,惘! \首+发^
梅三娘却急急后退一步,虚幻的身形荡起涟漪般的微光,避开他的触碰。她看着他焦急悔恨的模样,唇边竟缓缓绽开一个凄美绝伦的笑容,如同冰原上最后绽放的梅朵,美得惊心动魄,也脆弱得令人心碎。
“晚了,慕白……”她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,声音轻柔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,“情根已种,鸩酒入喉……妾心甘情愿。”她凝望着他,目光温柔似水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即将消散的魂魄深处,“只恨……只恨未能……早生百年……”
话音未落,窗外寒风骤然变得凄厉狂暴!一股前所未有的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极寒之气,如同无形的冰潮,猛地冲破门窗,席卷而入!
“呃啊——!”林生首当其冲,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,五脏六腑似被万载寒冰刺穿!他惨叫一声,如同被重锤击中,整个人向后狠狠摔飞出去,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!喉头一甜,一股带着冰碴的鲜血狂喷而出!那寒意并非寻常寒冷,而是带着一种灭绝生机的死寂,瞬间将他体内被“寒香引”压制多年的沉疴旧疾彻底引爆!更可怕的是,这股极寒之气仿佛有灵性,目标明确——直指梅三娘那本就虚幻的魂魄!
梅三娘脸色剧变!那并非恐惧,而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心痛!她清叱一声,周身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!无数细碎如星尘的冰晶梅花虚影自她体内疯狂涌出,层层叠叠,在她与林生之间急速凝结,化作一道流转着七彩寒光的、巨大而瑰丽的冰晶屏障!
屏障形成的刹那,那股毁灭性的极寒死气已轰然撞至!
“轰——!!!”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、无声的湮灭!冰晶屏障剧烈震颤,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咔咔”悲鸣!屏障表面,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!每一次裂痕的延伸,都伴随着大量冰晶梅花的虚影无声崩碎、化为齑粉!梅三娘的身影在屏障之后剧烈地波动、扭曲、黯淡,如同风中残烛,每一次闪烁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!
“三娘——!”林生目眦欲裂,挣扎着想扑过去,却被那恐怖的极寒死死钉在原地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守护他的屏障迅速瓦解,看着屏障后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身影在痛苦中飘摇!
就在冰晶屏障即将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,梅三娘猛地转头,深深看了林生最后一眼。那眼神里,没有恐惧,没有怨恨,只有无尽的不舍与一种近乎解脱的温柔。随即,她双手猛然合拢于胸前,做出了一个极其决绝的动作——
她将残存的所有光华,连同自己最后一点清晰的身形,尽数注入了那支被林生攥在手中、此刻正疯狂震颤嗡鸣的“寒香引”玉簪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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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嗡——!”